小拖油瓶（一）
徐无双横行霸道了十二年，在他还不健全的认知里，他觉得自己未来也将独来独往、横行霸道一辈子。
可偏偏在即将跨入十三岁的时候出了错，他身边，多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
“无双，这是你王叔叔家的儿子，叫大雨，以后，你有弟弟了，要好好保护他知道了吗？”
小无双酷酷地嗯了声，又装作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这个从天而降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弟弟，小奶娃娃刚出满月，浑身上下都是肉嘟嘟的，瞧了半天，也就那双眼睛还在无双的审美里，其他的一无是处，连牙都没有，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做，又没用又脱拖累。
徐无双收回视线，不再去看一眼，心里暗自给这个白胖的肉球钉上了拖油瓶的名号。
小拖油瓶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凭借着本能伸手去抓，小小的手伸长胳膊也没多远，只碰了碰徐无双的衣袖很快又被徐无双给躲开了，许是感觉到了不善，小家伙张嘴就哭，弄得徐母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舍的将奶团子还回去，末了还不忘瞪一眼自己的儿子。
徐家跟王家是邻居，因两家女主人兴趣相投，很快就混成了闺蜜，两家人来往也密切起来。
在大雨没出生前，徐母千方百计的想跟王家结亲家，听见隔壁怀孕了，跟自己怀二胎一样又是补品又是医生护士月子中心的，只盼对方生个闺女收了自己榆木脑袋的儿子。只可惜王家得了个儿子，徐母整整失落了三天，直到第四天，徐母才从房间里出来，或许是她想明白认命，又或者她想到了其他，反正现在她又开始生龙活虎的厮混在王家，经常带着徐无双去看奶团子，私底下也常念叨嘱托徐无双，要保护好大雨，担起一个哥哥的责任。
徐无双虽然嫌弃，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大人”，也是读过小学的，嘴上不乐意，可也没少往王家跑，得到什么新鲜好玩的就给大雨，小拖油瓶也不负众望，将徐无双递来的所有东西放在嘴里品尝，弄得一身口水才肯罢休。
也不知道是呆久的缘故还是本身底子就不差，慢慢的，小拖油瓶开始朝着徐无双的审美上长，婴儿时期肉嘟嘟的脸渐渐有圆滚滚的棱角，五官也能看出个样子，小家伙现在能跑能跳还会说话，天天缠着徐无双叫哥哥。徐无双也不知是性子被大雨几年的口水淹没了还是改性了，除了上学不能带去学校，剩下的时间，手里、怀里又或者脚边，总能看见大雨的影子。
徐母默默在一旁看着，脸上露出甚是欣慰的笑容。
十二岁的年龄差可把小拖油瓶难坏。
大雨刚上小学第一天，回家就听到徐无双要考大学去外地的消息，登时不干了，小嘴一瘪，眼泪吧嗒吧嗒的就往下掉。
“哎呦，怎么哭了。”王母看着心疼，可别人家儿子的前程自己也不好干预，只能抱着哄，“大雨，无双哥哥就出去四年，四年后就回来了，况且还有寒暑假，无双哥哥都会回来看你的。”
“不要……我不要哥哥离开我……不要……”
小家伙哪里听的进去，刚进入九年义务教育才被教育了一天，跟本什么都还不懂，在他心里，上大学就等同于再也见不到，小家伙哭得肝肠寸断，嗓子嚎哑了也不见停。
徐无双接到王母电话后连拖鞋都没换就往王家跑，他原本就只是跟父母商量，顺口提了一句，没想过传到小家伙耳朵里。
还没进门，徐无双就听见大雨的破锣嗓子，听声音哭了起码半个小时了，他忍着心疼，按下破门而入的冲动去敲门，王母抱着大雨开门，徐无双的脸还未露全，大雨便挣扎着伸手要哥哥，王母把大雨放下来，大雨就直接扑向徐无双。
十七八的小伙子早已有了大人的模样，更何况徐无双又比同龄人早熟些，气质做派早就与成人无二，他朝王母点了下头，弯腰将才到他腰的大雨抱起来，王母侧身让他们进来，徐无双说了句“打扰了”便轻车熟路的去到大雨的房间里。小拖油瓶伏在自己肩头，刚哭完，时不时还要抽抽气，一双手死死抓着徐无双的衣服不放，生怕下一秒人就没了。
徐无双拍着大雨的后背给他顺气，嘴上一句话没说，心里早把自己骂了一遍，早知道就不跟父母商量，自己悄没声的把志愿填了得了，倒是这个小家伙没白疼，知道谁对他好，竟也学会了舍不得。
“哥哥。”
大雨的声音有点哑，这声儿哥哥听起来也可怜巴巴的。
徐无双软声哄着：“好了，哥哥在，哥哥不是还没走呢。”
听见“走”这个字，大雨刚刚平息的难受劲又上来了，这次连信号都没给，直接嚎出来：“不要……哥哥坏，不要哥哥走……”
“怎么又哭了，”徐无双偏过头看见大雨早已经哭花的小脸，眼眶红红的，那双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好看的眼睛里水汪汪的，透着掩盖不住的委屈和不舍，或许等大雨在大一点也就会明白，徐无双并不会永远的消失，可现在，徐无双瞧着小拖油瓶一副委屈伤心的模样，登时，心中所有关于外地的志愿全部消散，只剩下本地的几所学校，他不想让小家伙伤心，让他在还不懂事的年纪的就体会到失去的痛苦。
“哥哥……别走。”
“好，哥哥不走，以后大雨在哪，哥哥就在哪，好不好？”
“嗯。”
小孩子好哄的很，只是那双小手一直没松开徐无双，就算哭累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那双手竟也不松开，强行掰开还要哭，这是真吓着了。
“这……”王母几次想要救出徐无双衣服未果后，有些为难的看向徐无双。
“阿姨，今晚我就睡着儿陪着大雨，您放心吧。”
“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徐无双将怀里的人又往自己肩窝里靠了靠，“阿姨您也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大雨就行。”
王母点点头，给他们铺好床后就出了房间。
徐无双的胳膊有些酸，他坐在床上，腾出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大雨的脸蛋，这小拖油瓶，还那么小，却总有让人牵肠挂肚的本身，之后可该怎么办。他的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大雨背，思想早飞到捉摸不透的未来，十二年的时间，果真是愁死人了。
徐无双没有失约，上了一所本地的警校，警校四年，徐无双是想尽一切办法的出校，请过假，装过病，跳过墙，前两年还是大雨闹着才出来，后面就算大雨不闹着见哥哥，徐无双也会隔三岔五的回去，好像成为了一种习惯，总觉得大雨还是那个哭着闹着要哥哥的小孩子。
警校毕业，徐无双顺利考入市局刑侦队，拿到通知书的那天，徐家请了王家一起吃饭庆祝，本来都答应的好好的，可临近饭点，王母却急急忙忙的给徐母打电话推了，电话里王母一直在哭，断断续续的就听清个大雨正在抢救。徐无双想也没想就往医院跑，徐母怕儿子着急出事，叫了司机送他去医院。
一路上徐无双都心惊胆战，他害怕极了，那么小个人，到底出了什么事严重到抢救的地步，明明昨天还抱着他，缠着他问东问西，一张小嘴好像永远也不知道累，巴巴的说个没完。
怎么现在……
车停在医院门口，徐无双下车急，踉跄了好几下才没让自己的脸碰在地上，电梯人多，他去跑楼梯，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里面的医生刚好出来，手里拿着单子递给王母，那是病危通知书。
王母当场崩溃，哭的泣不成声，连笔都握不住，王父紧皱着眉，一把夺过去单子签了字。
“求求你们，不管花多少钱，救我儿子，救他……他还那么小。”
“大雨……我可怜的孩子，我的大雨……”
剧烈的跑动让徐无双的腿有些软，他想向前再走几步，离那个手术室再近一点，可脚下像是踩了棉花团，每走一步都头重脚轻的想要往前倒。
“无双？“
“王叔叔。“
徐无双开口声音有些哑，他干咳了一声，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腿不会软下去的往前走，“刚才王阿姨给我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我也在，大雨他……“
“大雨……放学的路上出了车祸，”王父的声音有些抖，带着隐忍的哭腔，“医生说大雨的肋骨断了扎进肺里，导致血气胸，情况很危险，他说孩子年纪太小了，让我们，让我们……”
王父不再说下去，眼眶肉眼可见的红了，他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徐无双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走廊里人来人往，徐无双一概听不见，脑子里只剩下王父说的话。
为什么会出车祸？之前不都好好的？医生要王叔他们怎么样？做好随时失去儿子的准备吗？
时间抽走了氧气，每过一分钟都离窒息更进一步，徐无双一步也走不动，立在手术室门前，等待着审判……他脑子里想过千万种可能，每一种都要在他心上扎下一把刀，他曾不愿让大雨还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体验到失去，原来什么都懂了，面对失去还是不能理解，还是这么痛。
咔哒一声，手术室的门开了。
王父王母一起拥了上去，徐无双也想走过去，可他突然不敢了，脚一步也挪不动，耳边什么也听不见……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大雨没了，我也不活了。
“手术很成功，只是孩子之后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尤其是肺，家属要有个心里准备。”
医生的话很沉，徐无双听不清，只看见王母王父一个劲冲医生鞠躬……活着吗？
不过多久，王父朝徐无双走去，把他拉一边，低声道：“无双，叔叔想求你一个事情.”
“大雨……没事了吧。”徐无双眼神发愣，嘴里喃喃，像是中邪一般。
“没事，无双，大雨没事了。”
听到这句话，徐无双的腿终于坚持不住软了下来，王父吓了一跳把他扶住：“无双，无双怎么了？”
“太好了，”徐无双哭出声，一双手死死抓住王父的衣服，“还活着，还活着……太好了。”
到底是活在温柔乡的，就算表面上成熟、稳重、彬彬有礼，平日里怎么有注意，有规划，内里也只是个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孩子，王父把徐无双搀到一旁的座位上，半蹲下来与他的视线齐平：“无双，叔叔有件事情求你，我要把你阿姨送回去，她现在需要休息，顺便从家拿些大雨的东西，你能帮叔叔先在医院里看着吗？大雨这边离不开人。”
“嗯，”徐无双点了下头，其实不用王父说，他也会留下来，刚经历了一番起落，徐无双感到一阵一阵的恶心，待王父走后，徐无双跑去卫生间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胃酸刺的他嗓子生疼，徐无双洗了把脸，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狼狈的自己……提到嗓子的心里的久久未落，还没有见到大雨，徐无双的心总是不踏实，他的腿还有些发软，撑在洗手台上好一会儿才从卫生间出去。
已经过了探视时间，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里没几个人，有些安静，徐无双站在门外，透过门上镶嵌的圆形玻璃往里看。机器像是小高楼立在病床左右，大雨身上到处都是管子，看不到大雨的脸，小小的一个人躺在大床上几乎感受不到生气。徐无双看得眼眶发红，心被揪起一样难受，他恨不能代替大雨受罪，他还那么小。
“你好，探视时间已经过了。”
身后的小护士拍了怕徐无双的肩膀，礼貌道：“明天可以早点来。”
“我……能在外面陪陪他吗？”徐无双的视线没离开过那小小的圆形玻璃，“小孩子总是怕一个睡，我怕他醒了见不到人会哭。”
护士看了看玻璃那边的病房又看了看徐无双，微笑道：“你是他哥哥吧，那边有长椅，坐在那里会舒服一点，病人醒了我们这边会告诉你的。”
徐无双点了下头，但步子却没有移动半分，他不是不想动，护士说的对，他现在在这里守着对于大雨没有任何用处，可他就是动弹不得，脚底仿佛生了根，发了芽，他怕自己挪动一步大雨就会离开自己。
护士也只是劝说，只要不进病房，不妨碍他们工作，多站一个人似乎也没什么，见徐无双没动，护士也识趣的离开。
徐无双生生站了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允许探视时，他两条腿已经没有直觉，一步也走不了。
小家伙第二天就醒了，一双眼睛红彤彤的盯着徐无双，氧气面罩几乎盖满了小家伙的脸，他疼地说不出话，眼泪大颗大颗的往外掉。
“不哭，大雨乖，哥哥在呢，”徐无双揉了揉大雨的头发，细软的，像是动物的皮毛，“大雨，哥哥知道你疼，但你要听医生的话，不可以随便乱动，听懂了吗？”
“呃……”
“嗯？”徐无双侧过耳朵，“大雨想说什么？”
“哥……哥，我想，我想回家。”
大雨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沙哑，听得徐无双心疼极了，他低头吻了吻大雨的额头。
“好，等大雨病好了，哥哥带你回家。”
临时出差，深渊尽头（下）估计要周末更了，发发之前想的一个梗，是个小中篇哈~
